每天五時許,爸爸在醫院接待處簽了個名,匆匆地下了班。
跳上紅色計程車,又匆匆地上了班,捻著方向盤,為夜歸人載一程。今夜生意不好,還是早點回家。
傳來敲打鐵閘門鎖的聲響,我連忙去迎接腋下夾著長方形鐵罐的爸爸。
掛在木門上方的時鐘剛好是十一時四十五分,媽媽從電飯煲裡端出盛著餸菜的不鏽鋼碟子,我隨即拿走白飯上的餸架,為爸爸舀一碗熱騰騰的香飯。
不鏽鋼碟裡有五件白切雞、幾片鯇魚肉和可夾兩三次的青黃色空心菜。爸爸每吃一口,我的心便多一分著急。
媽媽今天如常六時許下班,樣子卻顯得比平日憔悴。
我在飯桌上做功課,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令我有點分心。望向廚房,鑊蓋、不鏽鋼碟子不小心掉在地上,在地上旋轉一兩個圈。又聽到媽媽喃喃低語:「幹麼手軟腳軟,不聽使喚。」不一會,媽媽叫我們三兄妹收起功課,要吃飯了。
「基,你試試給爸爸留些餸菜。昌,吃完替我把碗碟洗好吧。我今天患感冒,想早點休息。」
媽媽飯也沒有吃。
二哥很聽話,馬上拿來碟子,要把餸菜放進去。我想這是才九歲的他第一次做的事。他先從一碟完整的白切雞裡仔細地挑,挑出雞頸、雞爪、還有一個我說不出是什麼的薄薄的部位。我有點疑惑,為什麼挑出來的都沒什麼肉?但我始終是妹妹,不敢去質疑他,怕被他罵,只讓心裡藏著點點鬱悶。接著是留蒸鯇魚,一、二、三、四,只有四塊?爸爸最喜歡吃魚,該多留給他呀,像媽媽平時留一截魚尾才對。最後是菜,筷子一共夾了三次。餸菜擺放得整齊,卻有點疏落。
我和哥哥安靜地吃著這頓飯。我們如常大口吃那肥美的白切雞髀、雞翼和雞胸,這都是爸媽總會讓給我們吃的。忽然,我想了一個從沒想過的問題:我們三兄妹每次都吃到這些,那爸媽究竟會吃雞的哪些部分?大概他們也會吃到這些,只是我從沒有留意?二哥一直以為爸媽只會吃骨嗎?
有媽媽帶病伴在身旁的爸爸很快吃光了這頓飯。他見我呆呆的坐在一旁,就哄我早點去睡。我攀上碌架床,從被窩中露出一雙小眼睛,視線捨不得離開在喁喁細語的爸媽。
一會,媽媽披上外衣,我隱約聽見她跟爸爸說:「陪你到大昌吃。」大昌是我家附近的粥麵店。
那刻,我只知心裡憋悶得很。
夜深,鐵閘又給拉開,門鎖又給關上,聲音放得很輕、很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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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云『人生如夢』,看了您這篇,我有種尋根的感覺,可嘆『尋根如夢』。為什麼如夢?我們(及我們的長輩)童年的生活片段,沒有攝錄機替我們記下,幸好還有您的文字。但像我這年紀,回想您提及的片段時,好像隔著層層輕煙去看,但煙霧裡,就是屬於我們一家人的那個時空,是如此真實地存在過,這就是夢的感覺。
即使有相機、錄影機,也沒法昔日的所有片段如實地記錄下來。畢竟,我的記憶是包含當時的感受、偏見和有限的認知。
文中的片段,當然有一點點是想像出來的,但大部分畫面卻能深深印在只有六歲的我的心版上。
我還有很多想寫下來的往事,尤其是關於我們一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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